赤亭老羊倌

时间:2023-05-26    浏览:269 次     来源:林敬民 新疆人文地理

忆赤亭往昔

汉武帝为了获取西域的汗血宝马,打开西域通道,开通丝绸之路,从此西方的宝马、美玉、香料等珍品经西域运到了中原,运到了长安;中原的丝绸、瓷器、手工艺品经西域运到了地中海,运到了欧洲,从此西域这片土地就成了东西方物资交流、文化交融的一片热土。

唐代丝绸之路得到了空前发展,西部的疆域不仅包括了现在的新疆,且直达里海之滨。龟兹城、轮台城、北庭城等这些耳熟能详的古城成了节制西域的重要中枢,处在吐鲁番鄯善县境内的赤亭因而成了通往广大西域的重要关口和扼守从伊州进入西州的主要门户。

说到赤亭,恐怕让人最先想起来的是唐代边塞诗人岑参诗作《送李副事赴碛西官军》中的著名诗句: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

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

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

功名袛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岑参《武威送刘单判官赴安西行营便呈高开府》中还写道:

赤亭多飘风,鼓怒不可当。

有时无行人,沙石乱飞扬。

夜静天萧条,鬼哭夹道旁。

地上多髑髅,皆是古战场。

由此可见,赤亭位于沙漠口岸,常年多风,气候炎热干燥,是著名的古战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今昔赤亭遗址

那么岑参笔下的赤亭在现在的什么地方?又是怎样一种风貌?

唐代在赤亭即设有镇,还设有守足。《新唐书·兵志》卷50称:“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足、曰城、曰镇,而总之者曰道”。赤亭遗址,据考证现位于鄯善县东31公里的七克台镇政府东南大约12公里,距312国道约3公里处。

遗址坐落在沉积砂岩的丘陵东端,雄踞于丘陵至高点上,站在遗址至高点上放眼远望,北面是高耸入云的天山雪峰,东面是一望无垠的戈壁,南面是延绵起伏的沙漠,西面是状如阵列的座座沙丘。低头俯视,北面地势平坦,田野广袤,现为鄯善县七克台镇南湖乡农民的葡萄种植地,土地肥沃,葡萄香甜醇美;在约500米处的台地上有古军营的残垣,残垣的四周古树环绕,临近沙丘脚有一汪清泉,四季不枯,水质甘甜,是这里的唯一人畜水源;东面有一大片洼地,野草茂盛,芦苇丛丛;南面3公里处有一煤矿,每天拉煤车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临近山脚是古墓群遗址;西面是从远处一直延伸过来的沙丘,临近山脚有几座葡萄晾房和一座羊圈及小房舍。从遗址残留地基观察,遗址主体建筑坐南向北,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约28米,宽约56米,东西各有残墙高约2.53米,厚1.3米,南墙有一直径1米的空洞,墙体为土坯垒砌。

赤亭距天山脚直线距离大约30公里,这里原来有大片的草滩,野草茂盛,又有一眼天然清泉,且常年不干,是理想的天山牧民的冬牧场,因此这里每年山里的牧民都要把大量的羊群赶到这里来放牧过冬。后来和牧民们聊天,知道了原来在天山北坡木垒的地界有一片属于鄯善牧民的牧场,每年夏天他们把羊群赶到那里,在那里放牧,快入冬时他们又把羊群赶回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也许延续了有上千年。

作为摄影爱好者,因为这里除了有赤亭古城外,还有起伏的沙丘,有戈壁、沙滩、草场,还有一群群在这里过冬的羊群,所以从2008年起,我每年冬天都要到这里来拍摄创作,这里已经是我名副其實的摄影基地了。可是随着这里耕地的一年一年增加,草场一年一年的退化,泉水一年一年的逐渐枯竭,导致这里过冬的羊群一年少于一年,甚至在2012年前后,这里的一大群骆驼也消失了。

偶遇老羊倌

今年冬天,我和往年一样掐着山里的羊群下山的时间如期来到这里,可是来了几次都没有发现羊群,也没有看到冬窝子里随着日出日落而升起的炊烟,让我很郁闷,也很伤感。

一次周末休息,实在无聊,看天气不错,带上相机开车又来这里,想碰碰运气看还有没有羊群。

习惯性地爬上赤亭遗址的沙丘顶,放眼西望,落日在大漠尽头缓缓西沉,强烈的光线将戈壁、沙丘、草滩涂染得金光耀眼,当我正被眼前的大漠落日美景陶醉之时,突然看到几辆拉煤的车从煤矿向西徐徐前行,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给寂寥的大漠增添了雄浑壮美的气象。

正在这时,远处大漠的边缘扬起了一股烟尘,仔细一看,竟是羊群向这里移动,我激动不已,赶紧拿出相机,等待着最美时刻的到来。羊群越来越近,扬尘越来越浓,整个天空、地面在落日逆光的照耀下仿佛燃烧了起来,我不停地按动着相机的快门,生怕这难得的瞬间从我的相机前消失。

不一会工夫,羊群来到了沙丘脚下的羊圈,争抢着啃食着食槽里的草料,这时我才发现那个羊群里的羊倌还是我前几年结识的那个老羊倌。

老羊倌似乎也认出了我,激动地用他那带着浓重新疆口音的语调给我打着招呼:“朋友好!来了?”我也很激动地学着用这种语调向他招呼着 “朋友好!朋友好!”

他一边招呼着我,一边从羊圈里放出小羊,这时我才回过神来,看见有好几十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蹦出圈门,“咩咩”地叫着寻找着自己的妈妈,那些大羊也叫着寻找自己的孩子,整个羊舍周围叫声一片,叫声响彻大漠,原本寂静的大漠沸腾了。虽然以前在这里也经常碰到这样的场景,可每一次出现这样的场景我都会为之感动,都像第一次见到一样,有时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流泪,这感受,恐怕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会。

老羊倌忙活了一阵子,把羊群安排停当后,招呼我进了他那低矮的小屋。小屋大概有六七平方米,屋子中间有一个小铁炉子,靠着后墙是睡人的炕,小铁炉的烟筒直接和炕相连,火烧着了炕也就热了。屋门口放着几桶桶装水,靠西墙有一个铁床,上面放着一些日用品和吃的,屋顶吊着一个灯炮,是用蓄电池作电源点亮的,整个屋子漆黑、昏暗、零乱。

老羊倌今年已经65岁了,是个维吾尔族老汉,家在鄯善连木沁汉墩乡,能听懂和说一些简单的汉语,因此我和他能简单交流。

聊天中得知,他已经在这里放了快20年的羊了,他是被当地的羊老板雇来放羊的(也就是在赤亭和天山北木垒地界都有草场的当地村民),一个月给2000元钱,前几年和老伴一起放羊,因为现在羊少了,老板只能给他一个人开工资了,所以现在就一个人放羊。我问为什么现在羊少了呢?他说:因为现在山里头好多地方也禁牧了,这里的草场也越来越少了,无法养活更多的羊了。他还说,他现在年龄也大了,放不动了,也不想放了。没有老伴陪着一个人很辛苦,也很无聊寂寞,放羊回来后吃不到一口热乎饭,几乎天天在吃开水泡馕,有个头疼脑热也没有人照顾,还得坚持着出去放羊,幸好自己身体还好,一年病不了一两次,不然早就坚持不了了。

我他问有几个儿女?他说,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8个孙子,最大的孙子12岁,最小的2岁了,都在汉墩种葡萄。他一个人没有事的时候很想孙子。他说,他已经给老板说了,他今年不想放羊了,让老板找替他的人,老板回话说,现在放羊的人不好找,年纪大的都不想出去,年纪轻的又都不想放羊。老板让他再坚持一年,说如果能找上人明年就替他,如果找不上就把剩下的羊卖了,收摊子算了。他说,他答应老板了,再坚持一年。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走出了小屋,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上了沙丘顶,走到了赤亭遗址的残墙边,两个人默默无语,都仰望着浩瀚的夜空。

此時,星空璀璨,夜风徐徐。我不知道老人这时在想什么。

是想远方的老伴和儿孙吗?还是在憧憬着一年后不放羊在家和家人生活的情景呢?或是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数着天上的星星呢?我不知道。

一会儿,老人也没有和我打招呼,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了他的小屋,借着微弱的星光,我看到了小屋顶的烟筒里冒起了淡淡的烟火。

山丘顶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索性坐在了遗址的残墙上,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想着。此时我仿佛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铛铛驼铃声,幽静空灵,穿透了整个夜空。不一会又听到了沙丘周围响起的远古战场隆隆的马蹄奔跑声、锵锵的兵器撞击声和阵阵的士兵杀喊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大漠。突然一切又安静下来了,我又看到了老羊倌赶着他的羊群,徐徐从这里向天山而去,扬起的风尘在大漠之上紧跟羊群,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进山的山口里。

古丝绸之路的驼铃声已经消逝,古战场的硝烟已经散去,千年的遗址依然屹立在这里,明年我还能看到老羊倌和他的羊群吗?

再见了,老羊倌,再见了,赤亭下的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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